第3章 车祸
那是十九岁的年纪,我和秦舒在旧金山留学的夏日,我们常常在树下乘凉,盯着不远处的网球场。
孔深爱打网球,秦舒不喜欢像其他小姑娘一样在场边送水递毛巾,明明想他想得要命,也只是远远地看着他。
那时秦舒对孔深还不过是暗恋,便敢夸下海口:“岳茗,等我拿下了孔深,我们到时就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,但求同年同月同日嫁!”
我羡慕她的狂妄和勇猛,故意叹息:“我这种坏脾气,谁要娶我啊?”
“我娶你啊。”树后忽然转出一个少年,也不知道他偷听了多久,长长的刘海都遮不住他的笑容,“怎么样,你答不答应啊,秦太太?”
这些往事仿佛存在于上一次轮回,显得毫不真实。秦舒终于得偿所愿,而我的所愿,现在想起来都觉得唏嘘不已。
我呆立着,而孔深早已将秦舒打横抱起,被众人簇拥着下楼。
我还在恍惚,忽觉有人从背后握住了我的手,低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:“我说的话永远有效,只要你答应。”
即便阔别六年,他依旧能从我一个表情、一个眼神里判断出我在想什么。
我缓慢却坚定地抽出自己的手:“不可能了。”
这些年我走过的路不曾有你陪伴,我也不再需要你对我守诺。
所以不可能了,秦云开。
和秦云开在同一个地方简直让我焦虑上火,我想尽办法躲着他。接新娘出门时,我想趁乱逃走,虽然过后肯定会被秦舒嘲笑,却也好过对着秦云开手足无措得像个小丑。
但我没想到,秦舒这个始作俑者还有精力关注我。见我拎包要走,她不顾新娘形象,将头伸出车窗外怒吼:“喂!岳茗!你要去哪里?今天你不接了我的花球你就别想走人!”
新娘子这一吼,让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我的身上,我走也不是,不走也不是,拎着个包被人围在中间,像是被当场捉获的小贼,十分尴尬。
我最终还是上了秦舒的婚车,把咬牙切齿都写在了脸上,要不是她今日大婚,我铁定是要掐着她的脖子跟她打一架的。
车上已经坐了新郎、新娘和伴娘,还有新娘的御用化妆师。我前脚上了车,后头便有人跟了过来。
我慌忙往角落里挤,秦舒瞥了我一眼,忍无可忍地翻了个白眼,转头便拦住要跟上车的秦云开:“你站住,车上满员了!”
我松了口气,看来秦舒终于良心发现,打算要解救我于窘迫之中。
秦云开扫了车里零落坐着的几个人一眼,冷笑着挑了挑眉:“这是九座加长林肯……”
秦舒扬着下巴瞪他,一副“你奈我何”的模样。孔深在中间做和事佬:“云开怎么说也是伴郎,坐婚车上也……”
话说一半,他被秦舒回头一瞪给瞪哑了,咳嗽着别过头去,假装自己并不是惧妻。
秦云开用手臂撑着车门,低下头看向我。我扭头看向窗外,不去看他。他半晌后才说:“好,我坐后面的车。”
秦舒赶苍蝇一样将他赶走,又回过头来幽幽地看着我,一脸无辜地表态:“有这种痴汉一样的弟弟真是家门不幸。”
我靠在窗边,看着秦云开的背影消失在后面的车里,耳边传来秦舒滔滔不绝的声讨,像是很久以前的那些时刻,仿佛一切都没有变过,不小心鼻间就泛起酸涩,我忽然庆幸秦云开没有上车,否则和秦舒两个人此刻只怕又要掐起来了。这姐弟俩同胞而生,从娘胎里打大的,我和秦云开待在一起时,免不了时时当夹心饼干,两个都是嘴硬心软的人,吵起来似要毁天灭地,心里却都向着对方。要不是这样,秦舒今天也不会扯这么一个谎,就为了把我诓来
。
秦舒见我一直瞪着她,难得心虚,解了安全带凑过来和我说话:“啊,快给我看看,我的头发乱了吗?今天这种日子,头可断,发型不能乱!”
我不理她,她就哭哭啼啼地要往我身上蹭,她今天化的是浓妆,轻轻一蹭就会花妆。
我好气又好笑地推开她:“行了,少装蒜,今日是你大喜的日子,我才懒得跟你计较。”
她刚才假哭着来哄我,发型的确乱了,我打开工具箱,低头找梳子准备给她整理,就听一声急促的鸣笛,抬头时,只见孔深一脸惊恐地来拉她的手:“小舒!”
秦舒的目光落在车窗外,一脸的难以置信。我正想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,却忽觉身子瞬间失重,身体被抛了起来,又被安全带重重地拉扯下去,下一刻,耳边尽是玻璃车窗碎裂的声音、碰撞声,还有人的尖叫声。
所有的声音混在一起,尖锐得让人无法呼吸。
我不知道哪里来的理智,竟立刻反应过来是出车祸了。
我下意识去握秦舒的手,想要骂她结婚也不看看皇历,却什么也没有握住。我艰难地扭过头,这才发现车子不知何时已经倒置,秦舒因为没有系安全带,被甩在了一边,白色的婚纱上猩红点点,她似乎已经不省人事。
我所有的恐慌都在这一刻升腾起来,瞬间呼吸都觉得困难:“秦舒!”
坐在我对座的孔深奋力解开了安全带,不顾自己被划伤,挣扎着爬向秦舒。
所幸的是他们靠近车门,很快被后面来的人救了出去。我被卡在了角落,车子有些变形,我动弹不得,只能努力扭过头去看秦舒,但一切都这样嘈杂凌乱,我只能隐约看到别人慌乱的脚步声,恐惧袭来,呼吸都变得困难。
“岳茗!岳茗!”
一片慌乱中,有人趴在车窗边唤我,我一寸一寸地回头,便看见秦云开倒置的一张脸。秦云开的神情急切:“你不要乱动,有哪里不舒服吗?”
我只觉头晕目眩,一时间分辨不出自己身在何年何月,我眼前的人仿佛还是那个同我耳鬓厮磨、相约白首的秦云开,我忘记了掩饰自己的慌张,像从前一样唤他:“云开,我好晕啊,秦舒呢?”
秦云开恍惚片刻,抿着嘴,似乎在斟酌答案:“她晕过去了,救护车在来的路上,很快会没事的。你现在告诉我,还有没有哪里疼?”
我拉回意识去感受,却感觉仿佛哪里都疼,身子被倒悬着,让我越来越觉得晕眩。
秦云开在窗外吼:“岳茗,你给我保持清醒,听到没有?”
我越来越迷糊,他这样大声吼我,让我忽然觉得很委屈:“你怎么又生这么大气?我又没惹你!”
秦云开双目有些发红,似乎在克制自己的情绪:“我没生气。”
我头晕欲呕,再也顾不得和他说话,也不知道他又说了什么。有几个穿着消防服的人赶来,敲敲打打,将车门撬开,把我从车里抱了出来。有救护人员抬担架来,我被抬入救护车里,有医生来替我检查,不断地问我问题,又有护士来替我输液。
忙乱间,我只觉得有一个人在一旁握住我的手。
他还是那样捻着我的手,一根手指一根手指轻轻捏过去,再展开手一拢,将我的手都拢到他手心里去。
我不去看,也知道那个人是谁。
那仿佛还是我20岁时,我发高烧被送去输液,秦云开就在一旁陪着,我昏昏沉沉懒得说话,他就沉默着将我的手翻来覆去地看,仿佛要把掌心的每一条纹路都记住。
从前有他在,我就会觉得安心,觉得一整日一言不发都是好的,而我一阵恍惚过后,也想起此时此刻再也不是从前。